小雪

早上6点，杭州某疾控中心，小雪脱下防护服、口罩，交过班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了。

11月初的杭州，已经很有些冷意了，一阵风吹来，小雪不禁打了个寒噤，紧了一紧大衣，挎着包，转过弯，紧走几步，进了地铁站。

这时候的地铁，人还不是很多，扫过码，进站，上了车，小雪终于可以靠在椅上眯一会儿了。

小雪姑娘是T州人，大学读的是医药专业，毕业后到了杭州，遇上了同样来杭州寻求发展的男朋友小龙，两个人一起打拚，互相鼓励。不久，计算机专业出身的小龙顺利入职一家商业银行，从事程序开发和系统维护。小雪不久也考入了疾控中心，收入虽不高，好歹也是事业编。为了方便，两个人经过商量，选了一个公寓，合租了。

就这样，两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，走到了一起，可谓事业爱情双丰收，在他们的面前，人生的大幕刚刚拉开，一切，都显得那么美好。

生活如果就这么简单顺利，那人人都将成为童话世界里的王子和公主了，可惜不会。

不久，疫情来了，医疗卫生系统冲在了第一线，小雪经常没日没夜地加班，非常地疲倦。而那段时间，小龙所在的银行系统又面临升级，需要无休止地做测试、验证、修改，工作压力也非常大，上级的考核、要求越来越严厉，小雪发现，往日体贴、善解人意的小龙，脾气正变得越来越坏。

压力大了、久了之后，两个人都觉得难以忍受，一天夜里，因为一件琐事，两个人终于爆发了一场争吵，小龙摔门而出，一夜未归，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。

那一晚很长，很难熬，小雪一个人在沙发上，呜呜咽咽，哭得非常伤心，小龙那“砰”的一声摔门，让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摔碎了，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世界抛弃了，这时候，她想到了妈妈。

当初离开家义无反顾来杭州的时候，妈妈曾拉着她的手对她说：“小雪啊，你一个小姑娘在外地，以后会吃苦的！”妈妈在农村，没什么文化，小雪当然不以为然，可是那一晚，小雪体会到了，那种“孤独”、“无助”和没有人安慰的滋味，让小雪越想越伤心，越想越难过，可她又不能打电话给妈妈，那样只会让妈妈担心，所有的痛苦，她只能一个人承受。（地铁里的小雪想到这里，鼻子有些酸，口罩有些气闷，她悄悄抽出纸巾，擦了擦眼睛。）

那次之后，他们重归于好，彼此小心翼翼，也没再提这件事儿，但是阴影，并没有消除，这时候的他们才发现，生活，其实并不容易。

车上的人渐渐有些多了，人们上上下下，来去匆匆，大多低头刷着手机，没有人关注身边是什么人，快乐，抑或痛苦。这个城市，小雪已经住了四年了，既熟悉却又陌生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。

“旅客您好，潘水，到了，下车当心脚下空隙！”广播到站了，小雪起身，随着人流走出地铁。

从潘水站到家，还有几公里的路程，平常都是坐公交，可是今天，小雪想一个人透透空气，走一走。

小龙其实挺优秀的，说真的，小伙聪明、帅气，又是名校毕业，小雪第一次见到他便爱上了他，但是就是有时候脾气倔了些、坏了些，做事比较轻率。

小龙本科毕业，他父母本来是希望他继续读研的，小龙不愿意，他觉得他已经长大，能够独立，跟家里闹掰了，自己一个人跑到杭州，找工作，投简历、面试，全都一人搞定，他觉得没什么是自己解决不了的，这让小雪很是佩服，小雪就觉得自己做什么事儿都很难。

跟小龙在一起，小雪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乌龟，或者是蜗牛，驭着重重的壳爬行，而小龙，就像兔子，不，是豹子、是龙，总是那么得精力充沛、那么得潇洒。业余时间，小龙喜欢看篮球、上网打游戏，哦，对了，小龙无数次地纠正她，说那不叫“网游”，而叫“电竞”，他们有战队、有正规比赛规则，哦，叫什么“英雄联盟”，说了半天，小雪还是分不清有什么区别，小龙最后只能无奈地笑着摇摇头，拍拍她，说：“算了，我还是算你狠！”

小雪知道那是小龙的爱好，虽不理解，却也不干涉，她只希望他熬夜不要太晚，闲暇的时候，能够多陪自己散散步、逛逛街，而这些，小龙经常难以满足她，小龙总是很忙，忙起来有时候就会很烦躁，工作上的事儿需要经常加班，干的活经常被推翻重来，这让小龙很痛苦，终于，就在去年，因为工作上的矛盾，小龙跟组长闹翻了，一撂挑子辞职不干了！小雪劝他，没用，越劝火越大，小雪只好叹气，随他。

可是今后怎么办呢？

小龙不在乎，有学历、有技术还怕找不到工作吗？也是，那就找呗，没想到，疫情之后，经济下滑，连一些互联网大厂也在裁人，就业形势紧张，内卷得厉害，条件好、待遇高的单位，早就一抢而空，多次碰壁以后，小龙发现，自己，可能真的有些草率了。

算了，企业不行，干脆考公吧。小龙决定考公，小雪当然支持他，只要两个人在一起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，收入多一点、少一点都无所谓，那种不稳定带来的不安全感，让小雪觉得很不踏实，小雪希望，小龙考进公务员后，工作轻松一些，两个人也可以考虑婚姻上的事儿了。

没想到，去年底的国考，和今年上半年的省考，接连两次，小龙都铩羽而归，这对一向自负的小龙自信心打击很大。

名校毕业的小龙原以为，凭着自己的能力，考个公务员已经是“降格以求”了，没想到这里面的竞争，居然如此惨烈，杭州市内的任何一个职位，报考人数基本上都超过100，甚至200、300，很多职位，只招应届生，小龙不是应届，又是理科生，专业再强，人家又不考，人家考的是“行测”和“申论”，小龙又有什么优势可言呢？

两次打击之后，小龙有些抑郁了，小雪只能安慰他，工作可以再找嘛，不行的话，下半年也可以再考，准备更充分一些，小龙有些黯然，点点头。

这以后，小龙开始一边找工作，一边复习。工作不能太远，待遇不能太低，专业尽量对口，这么筛下来，合适的并不多，无非是电脑公司、广告公司之类，来来回回跑了很多趟，最终选了一家传媒公司做电脑广告设计，打打零工。

小雪发现，小龙的身上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，不再那么心高气傲，也不怎么打“英雄联盟”了，晚上熬夜加班也没有怨言，只是，没有以前活泼，没有以前爱笑了，小雪不知道这是好，还是不好。

“酸甜苦辣，尝过才知滋味；穷富冷暖，经过始觉艰辛。”夜里，小雪看到小龙坐在电脑后忙碌的背影，就不由得想到了这幅对联，心里一阵心疼，这时候，小雪会热一杯牛奶递过去，然后像猫一样，悄悄地睡了。

如果生活就这样下去，也没什么不好，虽然辛苦，倒也踏实，可是小龙的家里来电话了，再次打破了两个人的平静世界。

原来，进了10月，国考又开始报名了，小龙本来已经不想再考，因为今年的大学毕业生据说已经突破一千万，报考人数一定会比去年更多，根本就没指望。可小龙的父母不这么想，他们不希望他们唯一的儿子就这么在杭州“混”下去，他们要求小龙，报考家乡城市W城，一来比杭州竞争要少，更保险，二来离家近。小龙抗争过，没用。

为这事儿，小雪没少伤心，小雪当然不愿意小龙考W城，这万一考取了，自己以后怎么办呢？可是，自己跟小龙并没有结婚，小龙并不属于自己，再说小龙辞职以后，一直没有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，他父母这一次的话，他还能不听吗？

就这样，两个人的未来，一下变得茫然起来。

这些天，为这事儿，小雪跟小龙没少怄气，心情很不愉快。昨天轮到小雪值夜班，浑浑噩噩的，也不知怎么过来的。今天是11月3日，国考报名的最后一天，小龙会报名吗？小雪不知道。

包里的电话响了，是小龙，小雪不想接，挂了，过了一会儿，又响了，小雪想了一想，还是接了。

“*雪啊，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啊？没什么事儿吧？”小龙平常大嗓门惯了，这回声音低柔，明显陪着小心。

“有些事儿耽误了，就快到了。”小雪冷冷地说。

“早点我已经买好了，那你快回来吧！”小龙说完就挂了。

小龙属于那种发完脾气就忘掉的男人，小雪不行，两个人的性格，打个比方，小龙就像夏天的暴雨，下过就完，小雪则像春天的梅雨，下起来就不容易好转。几年下来，两个人也都彼此了解了对方。

小雪叹口气，小区已经到了，自己也确实累了、饿了，小龙主动示好，算了，回家吧！心里的另一个小雪在劝自己。

上楼，开门，小龙已经把门打开了，接过小雪的包，观察着小雪的脸色，小雪没什么表情，只想睡觉。

桌上，有小雪爱吃的红豆包、寿司！没事儿献殷勤，还不是心虚了！小雪不想吃，小龙哄着，让小雪洗了脸，坐上桌。

小龙坐在小雪对面，很郑重地对小雪说：“我知道，这些天，你不高兴，有些话，如果不讲，你是吃不下的，还不如把我的心里话先讲出来。”

小雪不置可否，心里，却有如惊涛，她知道，摊牌的时候到了。

小龙接着说：“我告诉你吧，昨晚，我已经报了W城税务局了，我把图片发给我爸妈了。”

听到这句话，小雪的心直往下沉、往下沉，她眼睛直直地望着小龙，喘息声开始变重、变急，眼泪就要掉下来。

小龙急忙说：“你别急、你别急，听我说完——你知道W城税务局现在有多少人报吗？200多！我是肯定考不上的，这报名就是给我爸妈做个样子！”

原来如此！小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，非常复杂。

“其实，我爸妈也不是不讲道理，他们只是担心我没有正式的工作，养……养不活你，而且，……他们也很关心你，真的！他们说了，如果我考上了，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调过去的！”小龙有些期期艾艾，说到底，他还不过是个纯朴的大男孩，并不善于说慌，可小雪还是装作很高兴。

看到小雪阴转晴，小龙说话也变流利了：“你放心，*雪，我对你是真心的，说假话天打雷劈！”

小雪急得拍了小龙一巴掌：“怎么说话的呢？”

小龙赶忙拍拍自己的嘴，说：“是我不对！是我不对！我不是怕你生气吗？我已经想好了，考试，我那是应付我爸我妈的，你别当真，再说了，就我这性格，自由散漫惯了，考上了，坐办公室我也不习惯啊！疫情肯定会结束的，就我这专业，还怕没人要吗？我爸妈那边，你放心好了，他们最终还是会听我的，谁让他们就我这一个宝贝儿子呢？嘻嘻！”

也是，只要两个人真正相爱，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？小雪觉得好多了，也有了胃口，小龙就像变戏法似的，又从微波炉端出了热牛奶，还有香喷喷的蛋挞，又从冰箱取出了一串新鲜的晴王。

“晴王好贵的，你发财了吗？”小雪心疼道。

“嗐，你喜欢吃，再贵也不贵，他们采用了我的设计图，打我稿费了！”

“叮咚！”这时门铃响了，原来是楼下的婆婆，送给了他们一大袋萝卜、青菜。小雪犯愁：青菜好办，这么多萝卜怎么办呢？对了，好久没有包饺子了，“*龙，给你个机会，你今天必须把饺子包出来！”

“啊？”